但今夜没有红绿灯

BGM：择日疯

鬼差方士谦x鬼魂王杰希

容我择日疯，来年撞日死。

王杰希叹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大衣。

初春，不周山周围却已败得只剩残花落叶。

他缓缓蹲下，伸手捡起草地上的唯一一朵完整的野花，轻轻把他放到石桌上。

这是他来人间的第三百二十八天。

喻文州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茶。

他已经好久没有看到这么有趣的鬼了。

明明没喝过孟婆汤，却把前尘俗世忘得一干二净，整日在凡间游荡，只是为了寻找那不知所踪的有缘人。

他看着面前蹙眉沉思的鬼魂，苦涩地扯了扯嘴角。

茶叶在杯中缓缓酝酿而开， 映出面前人不太愉悦的面色。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嗯。”

王杰希顿了顿，尔后把目光投向远方巡逻的一个鬼差，

“他让我来找你。”

喻文州抬头望了眼远处吊儿郎当的鬼差，点了点头。王杰希见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索性也不再拘束，抿了口茶，直接问他：

“我这样的鬼魂，以前可有过？”

喻文州点了点头，像是知道王杰希接下来要问什么，又淡淡然地接了上去：

“魂飞魄散了。”

还有两天。

鬼魂在人间只能逗留三百三十天，过后，魂飞魄散。

王杰希呆在茶馆里，有些怅然地看着自己钱袋里仅剩的几块碎银子，开始担忧起了钱财。

“方士谦，你吃饱没？”

他看着方士谦放下第八个空碗又叫了一碗面的时候，觉得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现在的鬼差胃口都这么大？

方士谦抹了把嘴，冲这王杰希直笑：“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啊。”

方士谦便是那推荐他去找喻文州的鬼差。

说来也奇，王杰希死后醒来便入了凡尘，第一眼便见到了这叼着根狗尾巴草颇有些调笑意味看着他的鬼差。

他本是不愿和他走的。

阴气过重，骨子里都被刻上了黄泉的污浊。

可他看见那鬼差那双好看的眸子，就突然想不顾一切的跟他走了。

他似乎记得，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人的时候。

也有过这般冲动。

时间紧迫，喻文州给王杰希的线索也不过是几处小地方。这茶馆，又是这几处场所的最重要之处。

他记得喻文州说，这里面，有珍贵而不可寻回之物。

方士谦听了王杰希的复述，笑得前仰后合。

“你别听喻文州瞎扯，这茶馆里寻不回的东西多了去了，都跟咱没关系。要说找，也是帮他找的，浪费这破时间干嘛？”

“帮他找的？”

王杰希倒没怎么在意这一长串的解释，直接反问了一句方士谦最关键的话。

方士谦一愣，不回答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茶馆的人也多了起来。

方士谦颇有些不满地待在茶馆大吃大喝，像是在反抗王杰希留下来的决定。

反抗倒不打紧，打紧的是大吃大喝。

王杰希付账时，对着仅剩的几块碎银子发起了愁。

天知道方士谦点了些什么东西，贵到这钱袋的钱还不够付。

王杰希咳嗽了两声，对方士谦使了个眼色。

店小二殷切地目光紧紧贴在王杰希脸上，弄得他很不好意思，方士谦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大爷似的等着王杰希付钱。

王杰希在心里冲着方士谦比了个中指。

“我付吧。”

正当王杰希想对策之际，一袋银子稳稳当当地扔到了店小二怀里。

他刚想道谢，未想方士谦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还没开口，就被来人封了喉。

王杰希有些微愣，仔仔细细打量起了那剑客。

眉目俊朗，笑得开朗。

他有些走神。

那日，喻文州给了他一幅画。

他说那是那只魂飞魄散的鬼魂。

王杰希并没有去问他是如何的才会落到那般境地，更没有问喻文州，又是如何，他会摹下那幅画。

他淡淡抿唇，将眼前人的神色一收而下。

许多年后他想起，才发觉有好几日，方士谦盯着他的神色。

竟与喻文州看那幅画时如出一辙。

此时夜色已弥散。

王杰希有些好笑地看着方士谦对着那穿着黑衣的剑客比划来比划去却愣是说不了话。

那剑客对他似乎有些敌意。

他扬起眼看了王杰希一眼，突然就苦涩地笑了。

明明画上还是那副轻狂模样，怎么今日如此沧桑。

王杰希盯着方士谦，心想他从前，是不是也和那剑客画上一样。

轻狂，肆意，毫无忧虑。

也不知是错觉，王杰希清清楚楚地听见那剑客临走解穴时轻轻对方士谦说，明日初十。

明日初十，生离之日，死别之时。

“你认识他？”

王杰希走在大街上，不急不慢地跟着一个人走在前面不知在想什么的方士谦。

“..不认识。”

方士谦也不回头，见后面人轻轻笑出了声，语气不悲不喜。

“哦，认识。”

王杰希下了定论。

他突然就脚步一滞，任王杰希撞上他脊背。

王杰希刚想闻声怎么了，却见街旁酒馆记日历的小竹简又被人换了一册。

上面清清楚楚地四个大字。

——十月初十。

已近夜半。

不周山是座奇山，被簇拥在深山之中，却硬是藏着几个平和安定的小镇。

只可惜，镇上绝大部分的人不是人。

王杰希被方士谦领着兜兜转转了好久，愣是没在大街上碰到一个同类，他后来想起来也笑说他再也没有见过大街上会出现那么多人类了。

方士谦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奇怪之处，继续领着王杰希兜兜转转，一会儿买个糖葫芦，一会买几块梨膏糖。

“方士谦，你是小孩吗？”

王杰希有些痛惜地看着自己越来越瘪的钱袋，心想喻文州怎么会派这样一个败家的鬼差来帮助自己。

“你看不看花灯？”

方士谦正捧着双小小的布老虎鞋，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王杰希刚想掏出钱袋递银子，突然就被方士谦这一句话吓得一愣。

“什么？”

“看花灯。”

方士谦抬头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

十月初十，王杰希记不太清这是个什么日子了。

大概很重要吧。

王杰希看着方士谦捧着个莲花灯两眼放光地看着它越飘越远心下有些触然。

他似乎很喜欢这莲花灯。

笑得这么开心。

他轻轻蹲到方士谦身边，看着那盏灯离自己越来越远。

“写的什么？”

“几百年前的愿望。”

方士谦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悲喜。

鬼差的寿命差不多都有几百年了。

方士谦身上如此浑浊之气的，在地府呆了至少也该有一千年。

整日与黄泉为伴，整日被恶鬼缠身。

不得轮回，不得转世，不得自由，不得潇洒。

要么戾气太重被强迫留下，要么就是罪过太多被罚留下。

王杰希时常盯着方士谦想，这样的人到底是哪种原因，才会被留在这么寂静冷清的黄泉。

“嗯，我犯罪了。”

直到现在，他都忘不了方士谦那个时候盯着他的眼神。

炙热，但悲切。

那天晚上，王杰希没有跟方士谦提有缘人的事情。

他想方士谦是知道的。

可又想方士谦早已忘了。

魂飞魄散的样子大概不好看。

王杰希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才会在意自己在鬼差面前好不好看的样子。

喻文州那晚费了些功夫。

他本想好好闭关，先前被方士谦闹了一次，如今又被小厮通报，有鬼差在修炼禁书，违反天规。

他挥了挥袍子，示意赦免。

小厮有些惊异地盯着他，却只得星君一个疏离的眼神。

喻文州闭了帘。

那画上的少年一如从前，笑得宛若日光。

他端详着那幅画，饮尽了杯中酒。

他叹了口气，远处雾光缭绕。

又是百年雷劫处。

他想，如果自己当初勇敢些。

是不是就能换得一少年一生的欢喜。

王杰希再醒来时，自己已经在往生处了。

通往不周山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忙着分发孟婆汤的小鬼差两只真诚的眼睛呲溜溜地盯着他转。

“你就是王杰希？”

“嗯。”

王杰希有些不知所措，也只能条件反射地应了声。小鬼差嘀嘀咕咕地也不知道说什么，盛了碗孟婆汤就向王杰希递去。

汤散发着一股恶臭味，沾着黄泉的污浊，让他没来由得想起那个鬼差，那个方士谦。

王杰希愣了神，还不知怎么回事，却见那小鬼差拿出了一块梨膏糖和一双布老虎鞋。

“喏，给你的。记得别给那边的鬼差发现了啊，到时候我可是要掉头的。”

小鬼差做了一个杀头的样式，笑嘻嘻地走回了孟婆处。

“等等。”

王杰希忽然就叫住了他。

“方士谦呢？”

那小鬼差脚步一停。

他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王杰希，却又摇摇头。

“不认识。”

王杰希叹了口气。

他觉得方士谦一定知道所有的事情。

可他一件都想不起来。

“那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留在地府？”

“...自愿。”

那小鬼差愣了好久，才憋出了这俩个字，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王杰希看了眼那个小鬼差离去的背影，将碗中的孟婆汤一饮而尽。

六道轮回，六道往生，六道黄泉，一过奈何。

喻文州悠悠然地喝了口茶。

“怎么，用一魂一魄去换他性命无忧？”

不知从哪响来的声音，喻文州面前的茶杯被缓缓举起。

方士谦喝了口茶，笑出了声：

“我可不会像你一样，为了渡雷劫而放弃等待千百年的人。”

喻文州面色依旧不悲不喜。

他看向远方，不再说话。

千百年前，也有个穿着黑衣服的剑客，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地告诉他。

你是我的有缘人。

他问他。

什么才是有缘人。

剑客把剑放在一边，坐在了草地上，咧嘴直笑。

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的人，就是有缘人啊。

方士谦去了凡尘。

仅凭了二魂六魄又一次去寻找王杰希。

方锐把孟婆汤递给下一个鬼魂，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兴奋。

至少，他们留下来的理由都是一样的。

他们终会寻到或等到那个人。

愿我择日疯，不负撞日死。

END